柳河做轿(1-4)


               柳河做轿
  婆娑垂杨,清弯流水,说的是柳河。柳河自北向南,延绵二百里,汇入东江,
途经成运县大洒乡,把柳河村劈开东西两半。
  柳河村因柳河得名,从第一户人家在河滩上落户,不知过了多少年代,繁衍
至今,已有六七百户近三千人口。
  这三千人口,分属三支姓氏,柳姓、程姓和余姓,柳姓是原住姓,人口最多,
佔了一半左右,程馀姓两是外来姓,佔另一半。
  相传明洪武十三年,受胡惟庸案牵连,御史大夫陈甯和中丞涂节被杀,诛连
九族,侥倖逃过血灾的少数陈涂两族人,避祸至成运地界,落户在柳河湾畔,乃
改为程姓和馀姓。
  看成运县志地图,柳河村位东偏南,处在一个尖角上,田地本也肥沃,但留
不住不愿同父辈一起吃泥土的年青人,无论男女,基本都外出打工了,留下一帮
子老弱病残呆在家裡.
  每日,成运县的第一缕阳光,必照在柳河村东头第一户人家的牆壁上。
  这户人家姓柳,当家的男人柳大林,自幼没了爹娘,全仰仗叔伯婶子们拉扯
长大。他这个人,憨得过头,全无半分脾气,你要说他是块楞木头,他就是压在
柴禾垛最底下的那块干木头了,那股楞劲儿能呆在那副躯壳裡一百年;你要说他
个闷葫芦,他就是刚刚从青藤上摘下来的那个生葫芦了,摇多少回都不带响的,
实心儿。
  但他也有好处,勤奋,耐劳,除了会耙梨耕田,还做得一手好泥水,人们都
说不出去显显,枉屈了这身本事,便和本族兄弟商量,一同进城拉活儿。
  在城裡混迹了几年,柳大林靠吃苦耐劳当上小包工头,积得些钱财,每月往
家裡汇个两三千的不成问题,因此他家裡那一亩三分地也就租给了别人,年尾再
收点租金。
  如此一来,村东头柳家的日子慢慢过得红火,去年尾还盖起一幢两层的小洋
楼。这还不算,柳大林拿出些本钱,把村中老屋修整修整,开了丬小店,卖些油
盐酱醋小零食,让他媳妇儿管著。
  柳大林的媳妇儿姓胡,名字叫得好听,叫杏儿。胡杏儿这个人,不像她的名
字,咬起来嘎蹦脆,她很软,软得像麵糊糊,手一捞一捏,全从指缝中流出去;
  她也细,细得像柳河边的沙子,水一冲便没了踪影,连浑都不起;她又很拧,
拧得像天津麻花,叫你解不开,恨不得一口全吞下去。
  胡杏儿是外乡人,娘家住在五十里外的胡家村。胡家没有男丁,一共生了姐
儿三个,胡杏儿排在老二。
  胡家姐妹都是远近闻名的芙蓉牡丹,到得婚嫁年龄,撮合的媒婆挤破了门楣。
  胡老爹眼高,把大姐梅儿许给姓金的人家,三姐果儿许给姓龙的人家,都是
家道殷实的主儿。偏偏这二姐杏儿看走了眼,相中木讷的柳大林,说他忠厚老实,
  会是个心疼媳妇的男人。胡老爹儘管不愿意,但实在拧不过女儿,也只得允
了这门亲事,贫富都由得她去。
  嫁给柳大林,多少人说她鲜花被牛啃了,胡杏儿不管这些,一心一意操持小
家,与丈夫相亲相爱,在第二年上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柳树。
  柳树这孩子,除了长相,全无他爸妈的半点影子,说他爸爸憨厚,他就调皮
捣蛋,他爸爸领著他上街玩儿,他敢把炊饼铺的炊饼每个都咬上一口,气得他爸
爸抡起蒲扇大的巴掌,要扇他腚锤子,却总也扇不著;说他妈妈细软,他就粗枝
大叶,他妈妈让他到村头打点酱油,直到全村都吃饱了睡觉,也没见他回来,气
得他妈妈操起擀面杖粗的杨柳枝,要抽他腚锤子,却总也抽不著。他就是要和他
们对著来,他还有一样,就是点子多,人聪明。
  柳树打小不爱书本,好摆弄锛凿斧锯,找些木柴棍儿劈劈砍砍,也能做出个
玩意儿来,像模像样。
  本族堂叔祖柳三爷爷看他有禀赋,便来说合,想让他跟自己学做木工。胡杏
儿不乐意,说如今这年月读书上大学才是正经出路,靠做些桌椅板凳何时才能出
人头地。
  三爷爷回得好,说21世纪不以那片纸论英雄,做木工的非是低三下四的出身,
不也出了个鲁班祖师爷么?他可是受世人万年景仰的,况且大树这孩子端的是块
材料,稍加提点,日后必有大用。
  胡杏儿不好抹他三爷爷的老脸,向当家的寻个主意。柳大林是三叔一手养大
的,他老人家说什么,还不得只有挨听的份,便闷葫芦点了头。
  胡杏儿无奈,只得随了当家的意思。不过,她也有个思量,那就是他三爷爷
技艺精湛,十裡八村都来找他做床铺柜子,能挣不少钱,全家靠吃他手艺,都还
有富馀。这不,上个月才刚刚给他二小子盖婚房,耗资少说也得个五六万的,儿
子跟他学,定也错不了。因此,胡杏儿慢慢倒也欢喜起来。
  这样,柳树自十六岁起,学不上了,书也不念了,跟著三爷爷学做木工。一
晃两年过去,柳树满了十八岁,靠天赋和勤奋把老师的技艺学得八九不离十,按
理说应该可以另立门户了,但三爷爷就是拗著不让,说学艺未精,必坏师门的声
誉。
  柳树不服,前些天帮镇上的吴老板镶窗花,吴老板还称讚他手活好,怎么到
了老头儿这儿就变成学艺未精了呢?
  他也素知老头儿的脾气,不敢提,不敢问,成天就知道生闷气,学艺也懒了
下来。
  柳老头看在眼裡,也不作声,扔给他两根木楞头,要他一晚上雕出个龙头看
看。柳树知道这是老师有意拿捏自己,拧劲一上来,整宿的不睡觉,就抱著那两
块木头挖挖铲铲,第二天赶早拿到老师面前一摆,请老人家验看。
  柳老头只看一眼,未作任何评点,拿起凿子在龙嘴上戳戳两下,龙眼上也戳
戳两下,然后撂下凿子,背手走了。
  柳树一看,惭愧羞死,这手就叫做画龙点精啊,自己累了一夜雕出来的玩意,
要是没这两下,那就是一条直不起腰杆的虫儿!从此,柳树不再提另立门户的事,
  一心一意从师学艺。
  其实,柳老头有他自已的考虑,他手上这门技艺,并非只是做桌椅板凳这么
简单,追朔到上四世他玄爷爷那裡,是跟一个姓吴的老道学木雕的,吴老道是当
时当地,乃至全省都赫赫有名的木艺名家,被誉为吴派的开山祖师。
  吴祖师共收了四个弟子,其他三个由于各种原因,都没能把这门技艺传承下
去,唯独姓柳的徒弟例外,传了三世。
  传到柳老头他爸爸那代,正赶上兵荒马乱的年月,穷人吃不饱穿不暧,富人
装穷不敢露财,哪还有人来买他做的木雕摆件。眼看门庭渐冷,柳老头他爸爸不
得已改做家私,把绝活儿揉入进裡面,才勉强解决全家温饱。
  传到柳老头这一代,哥儿几个只有他有这天赋,便单传给了他。他做了几十
年,眼见是到头了,两个儿子没一个肯学的,说干这个太憋闷,不如跑运输拉货,
  挣不挣钱先不提,至少能开开眼界,认识认识人,做家俱等于闭门造车,有
啥意思。
  柳老头也不强求,暗自在族中后辈裡寻摸,柳树就是这样被他发现的。好不
容易才找到一个可以继承衣钵的弟子,柳老头对侄孙儿像是金窝窝银窝窝那般喜
爱,本想让他跟自己学上十年八年的,把那手绝活儿倾囊相授,但又怕时间太长,
  于他母亲胡杏儿那裡不好交待,况且这孩子也聪明手巧,想来不用学那么长
久,便答应过得三五载就放他离山。
  转眼间冬去春来,又是一年花开花落,柳树终于学成师满。
  这天傍晚,柳老头命儿媳妇整一席好菜,为徒弟庆贺出师。谢师晏本应由徒
弟来承摆,既然老师已然摆上,柳树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淌上了热泪,恭恭敬敬
给老师满满磕了三个响头,便忍不住哭出声来。
  柳老头亦是老泪纵横,说这三年娃儿不容易,起早贪黑,没了命地学,从今
往后,三爷爷不在你身边,成与不成,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这顿出师酒,爷孙俩一直喝到夜裡十二点,柳树想念母亲,她此刻必定是等
候学成归来的儿子,便起身辞别,给老师又磕了三个响头,才抹著涕泪离开。
  柳树有摩托车,但三爷爷不淮他骑,说喝了酒危险,老师的爱惜哪能不受。
  柳树趁夜色步行回家,好在月光亮堂,道路照得清楚,也不用打开手电筒,
一路哼著小曲而来。
  当行至柳河桥头,柳树就瞧见离他站处五六丈远的草丛裡,有两个光腚子如
同白萝卜纠缠在一起,一前一后不停摇动,隐约还传来不堪入耳的叫声。
  听这叫声,柳树大概认得是花凤婶,心想这不知廉耻的骚浪货头,竟在这野
地裡苟合,和她一起的男人是谁?是村长?呸,这对狗夫妻,白日裡人模狗样,
黑了天跑这儿来搞事,也不怕污了柳河的水。莫非那男的不是村长?
  柳树一想一怔,大声唱起智取威虎山: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再看那丛
草,一阵风去,白萝卜成了精不见了。柳树惊走野鸳鸯,暗暗与阎罗王认罪讨饶,
  求他莫要折了自己的阳寿。
  柳树一路嘻哈,笑著骂著,过不多久回到自己家中,打开大门便是一惊,只
见二楼母亲房裡亮著灯,低低传来悲泣声。
  柳树大踏步,一步迈上三个台阶,一口气跨到母亲房前,门开著,灯下,母
亲披头散髮,裤子被脱在床边,上衣扣子也扯掉了,一溜儿散了一地,前襟大大
敞开,袒出白花花的肚皮,肥大的两颗奶子从破衣裳裡滚出来。
  胡杏儿捂住脸嘤嘤哭泣,许是悲愤过度,被儿子看了也不知避讳。柳树脑壳
嗡嗡作响,急急问道:「妈,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胡杏儿只管啼哭,不管儿子问话。柳树心急,再问一遍。胡杏儿才止住哭声,
说是村长。
  柳树先是一楞,又急问让没让他佔便宜。胡杏儿一听这话,收起的眼泪又再
次稀裡哗啦起来,一扑扑到被子上,撅出两边大腚锤子,晃荡荡颤颤悠悠。
  柳树被晃得眼晕,母亲的腚锤子越是白,他心裡那股怒火就越是往高裡窜,
一不做二不休,噌噌噌下楼操起刀斧,要去村长家拼命。胡杏儿惊起,追到院子
死活抱住儿子,说你要是敢去,妈就撞死在这牆柱上!
               柳河做轿2
  柳树是孝子,经不起母亲要死要活的相逼,扔下刀斧,叫她回去穿上衣裳,
袒奶子露腚的,像什么样子,若是让传话筒子瞧见,不定又到全村人那里嚼烂舌
根,说他柳家自个儿窝里啃,要传到他爸爸的耳朵眼儿里,还不得气得七窍流血,
  两腿伸蹬了玩完,这该浸猪笼的罪名,又岂是他娘儿俩担当得起的。田杏儿
这会儿才想起不雅观来,急忙噌噌噌跑回楼上,手忙脚乱穿上衣裳,把撕破的那
件稳稳压在箱子底下,永远不要再翻出来。洒落在地上的那些扣子,也扫拨扫拨
一股脑卷到窗外去,恨不得扔出个十万八千里,瞧不见半粒影子了才好。柳树在
院子里发了半天呆,待母亲穿戴整齐了,才上去问问明白。
  要说田杏儿真不愧是芙蓉牡丹,嫁过来也二十年了,却不见被岁月折了多少
姿色,隻在眼尾上多添了几道坎坎,但就这几道坎坎,那也叫做风韵,黄花闺女
哪一个能有这样的滋味?再说几年不干农活,这脸上手上,凡是能瞧见的地方,
又变得像三月里破土的笋尖尖,就那么惹人疼爱,瞧不见的地方,不用说也能勾
得人来浮想联翩。村里那些个好吃懒做的剥皮无赖,谁见了心里不痒痒,又谁不
想来插上一杠子?别说是他们,就是正儿八经的人家,毛头楞青们,见了杏儿婶
子,也晓得什么叫做一步三回首哩!村长?就更别提了。
  村长是谁?原来此人就是六百年前,那个被杀的前明御史大夫陈宁,他的改
了姓程的后辈子孙,叫做程洪。这程洪好在人前显摆自己御史大夫嫡裔的身份,
仿佛御史大夫这四个字,是专为立起他们家八百年贞节牌坊而生的。稍懂点历史
的人都知道,真要是陈宁的嫡裔,那他祖上就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有好事者编
个童谣来讽刺他,说他:陈家程,自视奉皇家,一刀切来分两半,棺材盖下立牌
坊。程洪听了非但不恼,反而沾沾自喜,真把自己当成给皇上家跑腿管事的狗奴
才,在村里盖酒庄,起个不伦不类的名字叫做皇粮庄头。柳河人依这个送给他一
个外号——皇程,是说他为人霸道,仗着县里有亲戚做官,在村里一手遮天,欺
善夺强。皇程又跟「蝗虫」谐音,说明此人除了霸道,还贪得无厌,你若送他一
瓶五粮液,他敢问你要十瓶。就这么个人,村里竟然也忍着,隻敢怒,不敢言,
更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
  今晚,程洪不知在哪儿灌了几泡马尿,喝得醉醉熏熏,一步三摇路过田杏儿
家门口,知道她男人不在,便起了歹心,上前敲门,假借口渴讨杯水喝。田杏儿
见是村长,又素知他的为人,哪敢得罪,就请进屋来,给倒上一杯清水。程洪见
田杏儿衣服底下那满硕的身子,似蝤蛴粉藕那般透人,贼心大起,趁倒水间隙,
从背后一把抱住她,拖到卧室欲成好事。恰巧这时柳树回家,他也喝了酒,推门
重了些,弄出声响惊吓了程洪,把他酒醉醒了一半。程洪见有人回来,吓得毛都
竖起来,他再霸道,也不敢担强奸的罪名,荒不择路,见窗户开着,不管三七二
十一,把自己往外就扔。好在后面是片菜园子,地头软乎,摔不死他,但纵然这
样,整齐的菜厢子仍被他撞出一个大坑来。
  柳树听完母亲一把涕一把泪的述说,才大大松了口气,到底没让那狗杀才占
了大便宜,也得亏自己没在河滩上多呆一分钟,否则就算悔青肠子也补不回来。
  他问母亲为何不叫喊,叫来人也好搭个帮手。田杏儿说叫了,隻是不敢叫得
大声,
  怕人听见,日后戳她脊梁。柳树气得昏天黑地,心说你就怕吧,少不了让那
狗杀才惦记着,赶明儿他还敢来。柳树愤怒,倒也给自己提了个醒,便起了戒心,
连夜磨刀蹭斧,那姓程的狗才要是敢再来,必阉了他才出得这口恶气!
  接后的几天,柳树日日守护在母亲身周,哪儿也不准她去,就在家里呆着。
  田杏儿听儿子的,在家里洗衣做饭,伺候他的生活起居,是大门不迈二门不
出,真个要出,也顶多是到菜园里摘摘青菜果蔬。即使这样,柳树也掖着刀子紧
跟在左右。
  又转过几个天头,柳树见村长没敢再来骚扰,一打听,原来这狗才住了医院,
看来跳窗户的本事练得不咋地,于是弛了绷紧的神经,真是累得够呛。到了这会
儿他才想起,为守护母亲的安全,把立门户的事情给撂下了,便拾起家伙事儿,
做了块牌匾,刻上三个大字「小鲁班」,挂到大门的顶梁上。又向母亲借点钱,
买机器和进些木料,之后坐家里守株待兔,等着买卖自己送上门。可左等右等,
等了十天半个月,也不见有一单买卖送到跟前,看来创业还真不是说一就是一的
事,不禁郁闷非常,给他三爷爷打电话,告诉老师徒弟的烦恼。三爷爷笑笑呵呵,
  说小伙子别着急,耐心些,会有买卖上门的。
  果不其然,过不得两天,还真有一张订单飞来,是乡小学要换椅子,一共十
把,量虽不大,但到底是自立门户以来的头笔买卖。柳树很高兴,光开了膀子干
得热火朝天,那股子专心劲儿,就像是给皇上做龙椅一样。就几把椅子,做起来
也容易,凭他一个人,不到两天就做得了,客人上门验收,扣除订金交上馀款,
把货拉走了。柳树捧着货款,手上似有千斤之重,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桶金,不由
得万千感慨,想来是老师在暗中帮助,介绍客人来找他,须得感恩戴德才行,明
日提点东西登门孝敬孝敬。但做这十把椅子,利润薄得像汤头上飘的油膜,还不
够他买几瓶酒喝的,拿去孝敬老师,实在抹不开那张嫩脸皮,本钱加进去倒是够
了,可那样一来,又显得不够成功,想想也隻得暂且搁置下来,老师是个量大的
人,必不在乎迟了那几天。
  第一笔买卖算是圆满了,这第二笔又开始遥遥无期的等待。但这会儿柳树已
经坦然,老师的话没白听,创业,不是石子投湖这么简单,一扔就起了波澜,艰
难是必经之路,没有捷径可走,关键是看熬不熬得住。柳树想着再等些日子看看,
  还是不行,就出去走走,学他爸爸那样拉活儿。
  时间就是这么执拗,想让它慢点走,它偏蹦得比兔子都快,眨眼间日历被翻
到端午前夕,柳树在家里等活儿,闲得淡出鸟来,睡了整整一天,骨头都睡松散
了。到了傍晚,停电了,风扇不能转,热得像被塞进火膛子,赶着天上又沥沥下
起小雨,以为能带来一丝凉快,不料外面的雨越下,屋里就越憋闷。柳树也跟着
闷一肚子气,足可闷熟满满一锅米饭,他爬起来生炉子,拨弄几下米,就倒进烧
开的热水中,连灶王爷都要笑他了,当了这么多年灶头神仙,还没见过先烧水后
下米的。煤气炉子发出赤赤声响,没能打扰柳树寻思,青幽幽火苗在眼膛里跳跃,
  也照不到他心底下最边上的那个角落。
  柳树定定望着炉子发呆,没发现母亲已经回来了,直到她出了声才回过头来,
看见她站在门口拍打身上的雨水。母亲的身子丰满,拍的时候上下都跟着颤动,
枝头上熟透的果实,也没她现在的样子好看。尤其是卷起一半的裤腿下,怯生生
露出两截小腿,圆乎乎白嫩嫩似春笋一般,凉鞋没裹住的十根脚趾,粉头粉脑探
将出来,仿佛剥了壳的龙眼荔枝,粒粒水灵饱满,惹得人来垂涎。田杏儿见儿子
痴痴瞧着自己,心想这孩子,今儿是怎么啦,也学他爸爸呆头呆脑起来,便过来
揭开锅盖,饭煮熟了。田杏儿把半道买的熟牛肉切切,放到锅里翻炒翻炒,再从
冰箱里端出中午吃剩的那半碗五花肉炒香芹,也热了热,就算是她娘儿俩今晚的
菜了。
  柳树给母亲倒一杯小酒,自己也倒一杯,与她饮起来。田杏儿做闺女时从不
饮酒,嫁人后才随当家的饮一些,慢慢的养成习惯。隻是她量浅,喝不多少,小
半杯就灌出红来,和那戏里唱的一样,贵妃醉酒,半梦之间,倘若是上台,便要
被人叫好了。柳树又要痴了,但母亲在前,不敢做得明显,遮遮掩掩时不时把眼
光转向侧旁,心里倒是没有禁锢,什么蓝天白云,夕阳落日,全加在一起,也没
他母亲脸上的那抹粉红生动。就在心猿意马之时,大门外有人喊起一嗓子,把柳
树惊得一跳。隻听那人喊道:「大树,大树在家吗?」柳树认得这声音,恼他搅
了自己的好梦,不应声。田杏儿暗暗埋怨儿子不懂礼貌,放下碗筷去应门,开门
一看,便笑道:「是阳子啊,有事儿吗?」
  敢情外面来的,是村长的儿子程阳,虽说他爸爸对田杏儿做出过下流的事,
但那是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所以田杏儿并不恼他。柳树就不一样了,不但恼,
  还烦他,因为他爸爸,更因为他这个人。原来这程阳,和他爸爸一个样,也
不是什么善类,倚仗他爸爸鼠粪大小的那点权力,常欺在别人脖领上撒野,吃饭
抽烟都不花钱,还拉起一帮子闲人结成团伙,成天打遍街,骂遍巷,开赌场,玩
女人,
  要不是县里做官的亲戚罩着,早进号子蹲多少回了,村里也给他起个浑名叫
做赛皇程,意思是比他爸爸都厉害。程阳见是田杏儿开门,便问:
  「杏儿婶,大树在家吗?我找他有点事儿。」
  「在呢,他这会儿正洗澡,要不你进来等吧。」
  「不了,回头转告一声,让他去皇粮庄头,今晚我做东,请哥儿几个筛筛酒。」
  程阳开上新买的微面,一溜烟没了影子。田杏儿回到屋里,把程阳的原话跟
儿子说一遍。柳树想,这小子无来由的请我喝酒,必没好事,不去。两人虽是发
小,但柳树从来都不曾买过程阳的帐。那就怪了,程阳非但不恼,还三番五次相
邀,让柳树摸不透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田杏儿见儿子无动于衷,劝他说,不
能得罪了小人,再说那晚是他爸爸干的,不关他的事,去一次又咋了。听母亲这
样说,柳树免不了又要生气,可回过头一想,也觉得对,去看看又能咋的,还吃
了我不成?就去看看,看他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会儿雨停了,柳树故意不骑车,慢慢悠悠步行,十来分钟的路程让他走了
半个多小时,到皇粮庄头一看,在场的人不少,都认识,无非是些程阳的狐朋狗
友。不过,有一人也在其中,让柳树大感意外,她怎么会在这里?
                (三)
  柳树去赴宴,本以为见到的都是程阳的狐朋狗友,没成想余满儿也掺和其中,
顿生疑云。细一琢磨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赛皇程肯低声下气相邀请酒,原来是黄
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定是看上了余满儿,知道她跟自己要好,便想请他柳
树来撮合,给牵根线搭个桥。
  果然,程阳把柳树拉到一旁,说明此事。柳树鄙夷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也配!有意戏耍戏耍这赛皇程,便假做点头,说试试看,但不保证淮能成功。
  程阳大喜过望,掏出三百块钱意思意思,请柳树兄弟务必收下,允诺事成之
后还有重谢。柳树不跟他客气,把钱揣进兜裡,当做他爸爸干缺德事的补偿,却
未免太便宜了他。
  余满儿是柳树儿时最要好的玩伴,一起念的小学和初中,后来柳树掇学,跟
他三爷爷学起手艺,余满儿则考上了大学,柳河村考上大学的姑娘小伙不在少数,
只她考上的最有名,是上海交大。
  余满儿这妮子,比较纤弱,瘦瘦的,全身上下的肉都加在一块儿,也没柳树
他妈妈田杏儿的两瓣腚锤子重,比红楼梦的林黛玉强不了多少,这也许跟过于注
重文化课有关系,耽误体育锻炼,落得弱不禁风的样子。但人长得好看,照样是
瓜子脸,大眼睛,挺鼻梁,冰肌美肤,只在嘴唇上略嫌厚了些,跟整体不相搭配。
  不过,城裡人说什麽来著,这叫丰润和性感,若是咬上一口,必似吃了龙眼
荔枝那般,唇齿留香,而且,单凭她身上的那股子朴素纯真的小模小样儿,就能
叫人爱惜不止。这样标緻的一个美钮儿,在柳河村不敢称首屈一指,也定能列入
第二档次,第一档的自然要算田杏儿和花凤婶了,只是这两位年华已逝,比不了
余满儿的青春年少,所以把她列在二档,多少屈枉了些。
  余满儿和柳树同岁,在月份上晚生了两个月,平常都管柳树叫哥,显得两人
就那麽亲热。
  柳树对余满儿也蛮喜欢,但只把她当妹子来待,处对象?那是万万不能,因
为他总觉得余满儿身上少了点什麽,如能像他妈妈田杏儿,或者花凤婶那样,腚
大奶肥,做起媳妇来才算可以。
  不都说了吗,腚大奶肥的女人,才能生能养,兴丁旺族,他柳家三代单传,
到柳树这一辈儿,说什麽也要开枝散叶,生出一打一捆来,就余满儿那小体格,
难当这样的重任。
  想到花凤婶,柳树不禁又琢磨起那晚在河边,撞见她搞破鞋的情景,那腚真
那个白呀,天上的月亮都没她白,还肥得骨碌滚圆,形似供神仙用的寿桃,要是
摘下来往地上出溜,一准儿能滚出半裡地去。估摸腚沟子裡那块地头,照样是汁
满肠肥,就算蹦一屁,也能迸出两大手捧的油花来吧!
  说曹操,曹操到。这会儿花凤婶举著託盘,嫋嫋摆摆来上菜,这桌的东主是
她儿子,得由她这位老板娘亲自出马伺候才行。花凤婶上完菜,顺便闲刀几句,
抛抛几个媚眼,把在场的那几个,眼珠子从眶裡都抠出来,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柳树忍不住瞧她腚上一把,这可让她看在眼裡了。那要问了,难道这大骚包
腚眼裡长了黑仁儿,变成二郎真君的天眼,能隔裤观人?那倒不是,她手裡不是
拿著託盘吗,这託盘是不锈钢做的,又是新的,锃光瓦亮,比镜子都亮堂,也不
知怎麽就那麽寸,柳树偷看的时候,偏偏她就竖著拿了,柳树的一举一动都映在
这盘上,入进她那对狐狸眼睛裡.
  花凤婶顿时满面生春,嘴角上那颗淡淡的痣,被淹没在似是而非的妖媚的笑
容裡,水蛇腰大肥腚,扭得频率更勤,摆得幅度更大了,弄得大伙儿都止住嘻哈,
停下筷子,一齐回过头来观瞧,就连她儿子程阳,也顾不上是亲娘,佔起这不该
他佔的的便宜来。
  柳树自然也不能错过这便宜,瞧这大肥腚,咋就这麽勾人呢?要是能骑上一
回两回,就算被阎王爷折掉半年阳寿,那也值了,不知那晚在河滩上被折了阳寿
的那位,是谁?正寻思著,手臂上冷不丁被余满儿用力拧了一下,柳树吃痛,忙
端起汤来喝,一来解渴,二来掩护。
  其他人怎麽佔花凤婶便宜,余满儿都不管,只她的大树哥不行,别小瞧了这
妮子,身子骨虽弱,脾气倒是不小,发将起来,柳河的水也要浑上三白天三黑夜。
  余满儿拧过了,手仍落在柳树臂上,防他再次不老实,直等到瞧不见花凤婶
的骚影了才鬆开,鬆是鬆开了,却生起闷气,小嘴儿撅得能挂上一隻油瓶。
  柳树岂又不懂余满儿对自己好,可始终当她是妹子,哥看下女人,又和你搭
什麽噶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柳树不痛快,不怎麽爱搭理余满儿。那程
阳,坐在余满儿另一边,大献殷勤,不停地往她碗裡夹菜,这表现不像是追求者,
反倒像长辈爱护起晚辈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伙儿扯破了嗓子,天马行空吹牛皮,数程阳吹得最山
最响,但都是些不入耳的荤段子,惹得余满儿老大不高兴,要回家。程阳一看,
回就回吧,他有车,他来送。
  余满儿不让,要自个儿回,程阳正追求她,自不敢对著拗,万一惹恼了美人
儿,那可吃不了兜著走,便来求柳树说说,希望能说服余满儿让他送一送。哪知
柳树却说自己来送,他也正要回去,顺路,正好。
  余满儿竟就应允了,气得程阳要跺地板,无奈,柳树送就柳树送,好歹他答
应过要帮自己拿下余满儿的,而且柳树对余满儿咋样,他程阳心知肚明,想来不
会钻空子挖了自己的牆脚。
  柳树和余满儿离开皇粮庄头,一路来到柳河边,听到流水崇崇,余满儿才消
了些气,拉大树哥到草地上坐会儿。刚下过雨,草叶子上全是水珠,余满儿打开
雨伞,垫在两人屁股底下。柳树瞅瞅星空,又瞅瞅余满儿,见她痴望著星星闪烁,
大大的眼睛裡又是哀又是怨,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便拉拉衣角,想说两句哄
妮子开心,却被她抢在前头。
  「大树哥,我要嫁人了。」
  「啥?嫁谁?程阳?」
  「是镇上吴老板的儿子,我这次回来,为的就是这事儿,我妈已经收了人家
的彩礼,说过两天就带我们去领证,年底再办喜酒。」
  怎麽会是他?柳树这一惊非同小可。吴老板是镇上首富,世代干药材的营生,
买卖做得红火,大江南北都常来往,家资巨万,嫁入他家,本该是当少奶奶的命。
  只是他那儿子,是个傻子,长得丑陋,又缺心眼儿,就会到田间地头捡拾驴
粪,还说田间地头便是天宫瑶池,驴粪便是王母娘娘赏赐给他的蟠挑仙果,所以
街坊邻居给他起个外号叫猢孙猴子,猢即为吴的谐音。嫁给这样的人,少奶奶的
命也被革成丫鬟婆子的命了。
  「我爸病了,要开刀,光手术费就要十五万,我们家哪有这麽多钱,上个月
吴老板来找我妈,说他可以出这笔钱,条件是让我做他儿媳妇,还要在两年内给
他生个孙子。」
  余满儿满是悲凉,从随身包裡掏出一小瓶二锅头,拧开盖子,一口就闷掉半
瓶。柳树诧异,竟不知她何时偷偷藏起一瓶酒,怕她喝坏了,便一把夺下来。柳
树不善于安慰别人,只好默黙陪余满儿坐著,陪她一起发呆。
  过了半响,余满儿说出一句话,把柳树连惊带吓,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大树哥,你要了我吧,我把身子给你!」
  这话从何说起?柳树是九十九个不愿意,他还想著找个像他妈妈那样的女人,
给自己生一箩筐儿子呢,跟余满儿?不行不行。
  「大树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拿我当妹子,但我真的不想给那傻子,当我
求你,你不喜欢不要紧,我喜欢就行了,你放心,我不会死不要脸缠著你,这次
之后我就嫁给那人,给他家传香火。」
  余满儿越说心裡越悲伤,越说脸上越泛红,突然拉过大树哥的手,塞进自己
的裤裆裡. 柳树触到一小丛软软的毛毛,毛裡边生出两片肉肉的唇儿,唇裡边又
浙浙流出水来,如柳河崇崇不止。
  柳树触电一般,想抽手,怎奈被余满儿按得死死的,抽也抽不回来。柳树喘
气渐粗,余满儿的胯下,就像油井裡喷出原油,溅在他心头那点火星子上,瞬间
引燃熊熊一片。他仰起头,把半瓶二锅头干个光底,却又一大口全喷了出来,原
来他体内尚有酒气,这股酒气迅速窜起,一直窜到天灵顶盖,那势头是遇佛杀佛,
怎容得它物入侵?柳树用力抽回手,解自己腰带,余满儿一见,跟著脱掉裤子,
顺带也解开衣裳扣子。
  这两人,脱光了裤子,以天空做被大地为床,不管哪儿湿哪儿干,搂在一起
滚过来滚过去,学花凤婶搞破鞋,也搞起事来。
  两人都是未经人事的雏儿,于男女交构闹出不少笑话,到底是余满儿多念过
几天书,又是大学生,懂得一些知识,便劝诫大树哥不要蛮干胡搞,要疼惜自己
些。但这会儿柳树哪裡听得进去,他可不是甘心被牵著鼻子走的人,扒开了余满
儿的下阴,找到穴口妈妈抽儿子用的,擀麵杖粗的「杨柳枝」,一股作气就搞了
进去,由于用力过猛,「杨柳枝」剥了皮似的疼痛。
  当大树哥搞进来那当口,余满儿大叫一声疼,小腚锤子不由自主猛抽几下,
之后又不觉得疼了,剩下的只有乖乖的舒坦。早在学校裡就听学姐们说,做爱能
飘到天上去,便心有所往,今日一试,岂止飘到天上,飘到外太空也不算高的。
  柳树第一次搞穴,也觉得不可思议,怪不得那晚骑在花凤婶肥腚上的男人大
呼小叫,想必是爽的。
  柳树感觉自己像钻进了水帘洞,湿淋湿淋的,又像扔进了火膛子,烧热烧热
的。她裡面长了啥?咋就有千条肉虫在爬,把卵头爬得酥酥麻麻,痒痒的,逼得
卵蛋要蹦起来放尿。
  柳树强忍尿意,心想千万别让这妮子小瞧了自己,但余满儿阴穴裡的那些肉
虫又岂是好糊弄的,千条变成万条,一齐来爬他卵头,不但爬,还吸还嘬,搞得
他强忍变成不能忍,不能忍变成不想忍。我勒个去的,不忍便不忍了,小瞧便小
瞧了,老子先放了再说。
  柳树使出吃奶的力气,大搞特搞,把馀满儿挂在他臂膀上的那两条白嫩长腿,
摇得像暴风裡的细柳枝儿,狂乱甩摆。
  就在两人哎呀哎呀的叫声中,柳树彻底交了学费,把一大泡白沫浆子全都灌
进余满儿的肚皮裡.
  余满儿筛糠连连,翻白了黑仁子,全身上下生出满片满片的鸡皮疙瘩,沙包
大小的胸脯上,那两颗蚕豆粒儿乳头,硬戳戳直立起来,遥遥指向夜空。
  这前前后后算在一起,也不过五分钟而已。在白驹过隙的五分钟裡,彼此的
初次被对方夺了去,肏屄,到底是个啥滋味?这对年轻的男女,竟是囫囵吞枣,
水过鸭背,稀裡糊涂忆不起来了,双双倒在湿漉漉的草垫子上,大口大口喘气。
  柳树望望余满儿,发现她嫩脸上挂起了两行清泪,急忙问:「咋了?」
  余满儿抹抹眼泪,强颜欢笑:「没啥,大树哥,咱们……走吧!」
  柳树还想再问什麽,欲言又止。余满儿明白他的心裡,叫他别担心,她会处
理好的。
  柳树听了惭愧,感觉不是人干的,佔了人家便宜,还要她来善后。但不这样
又能咋样,总不能搞大她的肚子,又来娶她吧,他只当她是妹子。况且这事,自
己完全被动,要不是她硬拉自己的手去摸那裡,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柳树为自私寻找藉口,最终还得承认亏欠了余满儿,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
好好帮帮她。
  柳树和余满儿穿起裤子走人,谁都没发现离他们不远的一棵柳树背后,躲著
一对贼亮贼亮的绿豆王八眼。这对绿豆王八眼见人走后,鬼鬼崇崇来到刚才搞事
的地方,蹲下乾瘪的躯壳,从草叶上蘸起一些余满儿流的血,放到月光下细细端
详,又放到鼻口中来闻来舔,那模样就像是磕了药丸,也飘到外太空去了。
               柳河做轿4
  虽说馀满儿是自己送上门来,但柳树仍觉得亏欠了她,毕竟是自己坏了人家
姑娘的清白,便想补偿她,可就算把屁股都用上了他也想不出半个屁招来,现在
知道不用功读书的坏处了。柳树翻来覆去,烦了大半夜晚才混混噩噩睡去。也不
知在哪个时辰上,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身披关二爷的青战袍,掌握偃月刀,胯
下赤兔马,马儿左踏程阳脊梁,右踩吴老板咽喉,仰天长啸,馀满儿怀抱一小孩
儿,偎在他身后吟吟而笑。柳树扭头来看孩儿,顿时口吐鲜血栽下马来。原来,
那孩儿鼻歪眼斜,满嘴的烂牙,哈喇子更流得三千三百尺,却不是猢孙猴子的种
是谁的?
  柳树汗汗汵汵,从地上坐起来,那一栽没栽下马,倒是栽下了床。瞅瞅窗外,
天将将泛起肚白,太阳还没赏出半张脸儿,柳树揉揉眼睛,揉揉疼痛的肩膀,忽
听到有人喊他名字。谁啊?这大清早清的。柳树似触了电,弹起来,没命地往楼
下窜,顺道把禾叉操在手里,奔到院子,隻见他妈妈田杏儿正坐在地上那儿哭,
披头散头,睡衣也扯乱了,急忙问道:「咋啦?谁干的?」田杏儿仿佛没听见,
依旧呜呜哭。柳树气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倒是说句话呀,是谁?」见儿子
真生了气,田杏儿才止住哭声,抽泣道:「是柳二狗子。」柳树又问:「没被他
那啥?」田杏儿脸一红:「没,见你下来,便跑了。」柳树这才放下心,但仍有
气,免不了埋怨妈妈:「你也是,脑子进水啦?那二狗子是啥人你又不是不清楚,
也敢给他开门?还穿成这样。」田杏儿眼皮子里又涌起了泪花花,她越是这样,
就越是往儿子火头上浇油。柳树抖抖手中的钢叉,咬牙切齿道:「天杀的柳二狗
子,今儿非宰了你!」明晃晃的三尖叉子在他手里晃荡不停,差点把田杏儿吓尿
了,这要是往胸口上噗呲那么一下,保准扎个透心凉,弄死人命,她儿子就得赔
上。田杏儿顾不得哭,迅速爬起来死死抱住儿子,任凭怎么挣也挣不脱。柳树没
办法,总不能拖着妈妈走出去吧,让人看了笑话,便扔掉钢叉,把大门锁死,回
过来问明白原委。
  这柳二狗子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说来也不算远,就是柳氏的一个族人,论
辈份柳树还得管人家叫声叔。柳二狗子本名柳强,三十八九岁,当初柳河村先富
起来的那批人里,就有他一号,日子过得羡煞旁人。隻是好景不长,交友不慎染
上了恶习,吃喝嫖赌抽,抽毒品,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果然不假。柳强不光抽
毒品抽光家产,连老婆孩子也跟人跑了,爹娘一气之下撒手人环,兄弟姐妹都不
愿意要他,最终落魄如丧家之犬,村里人因此叫他二狗子,久而久之,他本名叫
什么倒没人记得了。
  柳二狗子和柳树家鲜有来往,更谈不上恩怨,怎会找上门来对本家嫂嫂非礼?
  话还得从昨晚柳河滩上说起,原来躲在树后面的,吃馀满儿阴血的那个瘦皮
猴不是旁人,正是他。柳二狗子无意中撞见柳树的好事,便想讹他几个钱充做毒
资,天不亮就急匆匆来叫门,待见到穿着睡衣来开门的嫂子,临时起了歹意,耍
起流氓来。
  柳树蹲在门廊下抽烟,闷闷不乐,妈妈前后两次遭人欺负,他这做儿子的就
隻能干瞪眼,心里别提多窝囊。瞅着他妈妈择菜的身影,磨盘大的腚几乎把矮凳
吞进肉沟子里,那对奶子,抖啥?就不能缩小点?柳树怪妈妈生得腚大奶肥,也
怪爸爸常年不着家门,要是顶梁柱在,闲人野汉定不敢前来寻衅,还有大黄,它
若在,情况便又不同了。柳树想起他的狗,但可恨的是大黄不争气,被雌儿拐跑
了,大半年来也不知是死是活,多半死在外头了。
  或许上天有好生之德,没让大黄死掉,它回来了,支着爪子呜呜挠门。田杏
儿耳朵尖,一听便听出是自家养的大黄,忙扔下手中的菜,奔过去开门,大黄顺
着门缝钻进来,扑进主母怀里撒欢。大半年不见,主奴俩都奔了泪,哭了半响,
田杏儿拿出狗食盆,盛上些剩饭剩菜,喂给大黄,抚摸大黄,眼里流出的竟是比
亲儿子还要亲的慈爱。这本是一出久别重逢的喜剧,可柳树却越看越来气,冷不
丁冲上前去,抬脚照大黄的狗腚就踩,大骂:「狗东西,还有脸回来,咋不死在
外头!」可怜大黄被相好的甩了,同伴又不准它跟着,隻能浪荡旷野,风餐露宿,
受尽欺凌,瘦得隻剩张狗皮,哪经得这顿打,瑟瑟蜷缩在主母脚下,嗷嗷惨叫,
眼看便被打死。田杏儿奋力护住大黄,喝斥儿子:「快住手,你疯啦,又没招惹
你,打它干啥?它受了多少苦,这才回来,不待见也用不着这般……」话音未落,
见儿子扭头就走,忙追出去问:「哎,你上哪儿去啊?给我回来!」田杏儿怕儿
子犯混,去找柳二狗子算帐,可追了几步又折反回头,那是担心大黄再跑了,儿
子到底是个人,遇事能有个思量,这畜生要是再出去,没准儿就凶多吉少。
  柳树离开家,一路气气哼哼,整张脸赤得赛过关二爷,村人不知他这是跟谁,
都躲远远的,以免惹祸上身,有好事的壮着胆子上前打问,才知他要找柳二狗子。
  瞧他气成这样,柳二狗子捅篓子不定捅多大,两人若是堵上,大概其能演出
好戏。
  揣着这心思,好事者便指引柳树寻到村尾一处废弃的鱼塘,说柳二狗子就栖
身在鱼塘边那座破败的棚户里。
  柳树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上前把门踹开,里边零零碎碎好不杂乱,独不见柳
二狗子的踪影,再定睛一瞧,这王八原来钻进了床底,敢情是受脚步声的惊挠,
赶忙藏了起来,却藏没藏好,把又瘦又尖的腚露在外边。柳树使出踢大黄的本事,
乒乒乓乓一阵乱踩,隻是柳二狗子强忍疼痛,楞是不吭半点声音。柳树一计不成,
又生二计,往零碎里扒出一张破鱼网,拧成一股绳,狠狠便抽。柳二狗子再也忍
不住了,哇哇惨叫,高呼饶命:「哎哟哟,大树,侄儿,爷爷,祖宗,饶了我,
别打了,打死你得偿命。」柳树正打得欢,哪有工夫听他这些个,照抽不误。柳
二狗子忽然提高声量又叫:「我瞧见啦!」柳树一楞,啥意思?去你妈的,抽!
  柳二狗子:「我瞧见你跟馀满儿……」这话还没说完,柳树的绳子就再也抽
不下去,到底是亏了心,便把柳二狗子拖出来,恶狠狠审他:「都瞧见啥了?说!
漏一字老子扒了你的狗皮!」柳二狗子原本吓得屁滚尿流,却从对方的嗓音里听
出这小子怂了,暗暗松口气,张开满是烂牙的嘴嘿嘿一笑:「还能有啥,不就是
馀满儿那浪蹄子臭不要脸地勾引大侄子你喽,大侄子本不屑她,隻是那浪蹄子那
脸蛋那小……」狗嘴吐不出象牙,柳树没脸听下去,又凶他:「放你妈的狗臭屁,
再胡说八道,老子抽死你!」说罢作势再打。柳二狗子护住头脸,哆嗦着说:
「是是是,我妈放狗臭屁,我胡说八道,我保证不往外胡说八道,你饶了我。」
柳树放下手,逼他:「你保证?得发誓,往最毒了发。」柳二狗子活了命,忙跪
起来,三指向天发毒誓:「我柳二狗子要是到处乱说,就到死没白粉吃。」这誓
言发得够毒,到死没白粉吃,比死他全家还惨,柳树不信还能咋的,真打死他?
柳树极不情愿地扔掉手中的绳子,柳二狗子眼珠一转,试探说:「那啥,大侄子,
你瞧,叔都饿了两天了,你行行好,赏俩钱儿,我不买白粉,就买碗面吃,行吗?」
  这让柳树犯了难,给吧,柳二狗子日后必定还来讨,有一就有二;不给吧,
又怕他出去乱说,自己倒没什么,怕是连累了馀满儿。一咬牙,他掏出二十块钱
扔在地上:「就这一次,记住了,敢说出去,老子宰了你!」
  柳树出了气,却没换来好心情,柳二狗子的话老在耳边来回绕。他没回家,
到昨晚跟馀满儿滚的草地坐着,呆呆发楞,直到逼近响午,肚子叫上三遍,才头
重脚轻往回走。回到家里,他妈妈正摆上碗筷,饭菜都做好了,隻等他回来吃。
  田杏儿见儿子安然无恙,喜道:「回来啦,上哪儿了这老半天,肚子饿了吧?
快吃吧,今儿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鱼。」柳树也不应,闷头就吃。饭还没扒上
两口,就听大门外有人冲里喊叫,听口气是来者不善。这他妈还让不让人活了?
柳树摔掉筷子,起身要去开门。田杏儿嗅出其中的火药味,怕儿子吃亏,忙按住
他,自己去开。
  「柳树呢?叫这龟孙出来,今儿老子要修理修理他,好叫他知道这地界儿姓
啥。」原来是赛皇程,黑着个脸,怒气冲冲。田杏儿被吓住了,话都说不圆:
「你,你……哎,你怎么进来了,我没让你进来。」程阳硬往里闯,没走几步就
和柳树碰了照面,顿时火冒三丈,举拳便打。柳树没防备他这着,「呯」一声,
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趔趔趄趄后退几大步,待站稳脚跟,才拉开架式,准备
来场恶斗。两人都没学过拳脚,程阳靠着身大力不亏,一两个人近他不得,赶上
矬一点的,两个都还不止;柳树亦不含糊,凭借常年摆弄斧凿,也练得两膀子力
气,虎口一合,跟铁钳那么有力。这两个打在一起,结果还能有好?隻能是头面
都要开花,程阳的眼角迸了口,柳树的嘴巴破了皮,身上的小伤小创更是不计其
数。
  田杏儿见冒了血光,吓得魂飞魄散,哭着问程阳,为啥打她儿子。程阳瞧也
不瞧她一眼,直把凶光钉在柳树身上,恨不得把他钉成筛子,说:「问你儿子去!」
  田杏儿又哭着来问儿子,柳树一腔怒火,应答瓮声瓮气:「我哪知道,这孙
子不知哪儿啃了驴粪蛋,发了癫狂,跑到咱家来撒野。」程阳骂道:「放你妈的
狗臭屁,你睡了我女人,还装什么大瓣蒜,是男人么?」柳树见他出言不逊,又
要上前拼命,好歹被他妈拦下。此刻田杏儿面如土色,却不忘思量前后:儿子睡
女人了?睡的还是村长的儿媳妇?那还了得!不对,程阳打着光棍,满村人都知
道的,这一夜之间哪来的老婆?必是他信口雌黄,不定在哪儿吃了亏,却来找我
儿子晦气。
  别小瞧了田杏儿,人虽软弱,可也有护犊之心,断定程阳是冤枉好人,便壮
起胆子驱赶他。岂料程阳不是善男信女,用力一甩把她甩出老远,踉踉跄跄往后
退,右脚不偏不倚正好踩上大黄的狗食盆,赶巧那盆里仍剩着菜汤,许是她心疼
大黄,怕它饿着,因此盛得满了,大黄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这可把人害苦了,
隻见她脚底一滑重重墩在地上,得亏身后两坨腚锤子厚实,起到护垫作用,否则
便墩成烂白薯,糊了一地。纵然这样,这一墩也够她受的,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人。正躲在一旁的大黄见菜汤洒满一地,心疼得像掉了块肉,忙过来悉悉索索舔
食。这半年它在外头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节俭,隻是眼见主母受伤倒地也不
闻不问,未免有些忘恩负义。
  程阳见田杏儿摔倒,竟然爬不起来,以为是伤了什么地方,还伤得挺重,心
下害怕,赶忙开溜,嘴上却不肯饶人,叫嚷「你等着,装什么死,老子跟你没完!」
  程阳跑路开溜,柳树顾不上去追,看妈妈要紧。可先入他眼的,是大黄隻顾
填饱自己的狗肚子,留他妈妈躺在地上呻吟,那情形要多悲凉有多悲凉,不免又
心头火起,飞起一脚狠狠踢去,喝骂:「没心没肺的狗东西,养你啥用?」大黄
早前挨了顿揍,多长了个心眼,听闻风声,忙矮下狗头躲过一劫,看看地下,又
看看少主人,见他横眉立目的凶煞样子,比欺负自己的野狗都厉害百倍,立时吓
破狗胆,啊呜夹起尾巴,寻着程阳的去路,也跑得没影没踪了。田杏儿缓过气来,
见儿子又踢狗,便埋怨他:「又踢它作啥,它一畜生,懂啥?唉,这一走,不知
何时能再回来,多半是不回来了。」末了又哎哟哟呻吟,原来是崴了脚脖子,钻
心地疼,动也动不得。
  柳树搀扶妈妈回屋,田杏儿没坐也没躺着,趴在厅堂的长沙发上,腚没撅便
能翘上天,鼓鼓囊囊隆起一大包。柳树无暇顾及这个,拿来药酒给妈妈上药,可
是妈妈的脚却让他分了神,那十根脚趾头,个个粉粉都都,仿佛初生的小耗子,
全不似糟糠妇人的黑棺材板儿,脚掌更是细腻,玉如意也不够它玲珑剔透。柳树
分神,手上的动作自然就变了味,上着上着,捏揉起来。田杏儿被捏揉脚趾,这
滋味不知从何说起,既酥又麻,浑身哆嗦,腚沟子在裤子底下狠狠夹了几回道道,
里头的眼儿缩得瓷瓷实实,隻是久了不免生出心慌意乱,哼哼道:「那没崴着,
用不着擦。」柳树似做错了事,赶紧松开脚,拿眼偷偷去瞧,正迎上妈妈的眸子,
心里这一惊,顿生感慨,白活这二十年,竟没发现原来妈妈生得这么好看,柳眉
凤目,俏鼻头,酒窝窝,小嘴儿一抿,能挤出二两水来,不比那二八闺女差。柳
树瞧着瞧着就痴了,直过半柱香的工夫才回过神来,脸皮红到耳刮子后头。田杏
儿呢?也红了,懵懂中低喃:「瞧啥,又傻了。」这本是洞房花烛夜才能说的话,
被她挪到这儿来,敢情是没把儿子当儿子,当成当家的柳大林了。
  柳树干咳两声,问道:「还哪儿疼?」见妈妈没吭声,又问:「还哪儿疼?
  说啊,不说咋给你上药。「问得田杏儿心里慌乱,暗暗埋怨:老问个啥啊,
咋还瞧不出来?埋怨归埋怨,嘴里却小声说:」后边。「柳树不傻,瞧瞧他妈,
再瞧瞧后边那鼓包,不用想也明白了,隻是那地儿不是他能碰的,于是让妈妈自
己上药。田杏儿咬咬嘴唇,似下很大决心,说:」还是你上吧,你手劲大,能搓
热些,上吧,没事儿。「也对,药酒得搓得热热乎乎才管用。柳树硬起头皮,磨
磨蹭蹭去脱妈妈的裤子,看见那条花哨的大裤衩子,又犹豫起来,真上啊?真上,
不上咋的,妈都让上了。他倒些药酒在手上,对掌搓了搓,撩起裤衩掏了进去。
  俗话说腚大的女人必定水肥土沃,田杏儿正应了这俗话。柳树一把掏进去,
好似捏拿湿肥皂,呲溜溜好不腻滑,又似和上老面筋,细软中带着韧劲,那爪子
竟然就出不来,也不知是被粘住抽不出呀,还是他妈夹紧腚沟子不让他出。柳树
想起小时候去掏鸟窝窝,便是这般德行,隻是手臂挪动不得半分,心里也道不清
是个啥滋味。两人耗了能有一分多钟,擦上去的药酒快干透了才算完。这会儿柳
树看见妈妈无地自容的样子,才恍悟过来,顿时脸色发青,喉咙里咕咚咕咚咽口
水,额上也见了汗珠。过了半响仍不见妈妈吭一声,也不回头瞧自己,心想这下
可完蛋了,定不饶我这个忤逆子,咋办?剁了吧!柳树一咬牙,要拿刀剁手,好
歹让他妈妈死活拽住,才勉强保住那条臂膀。田杏儿说:「你干啥呀,又不是外
人,你是我儿子,等我老了动不了了,吃喝拉撒还不得你来伺候呀,往后这事儿
多着,你够剁几回的?我可没往坏了想,你要是想坏了,便不是我儿子,是畜生,
得下十八层地狱!」这罪名扣的,他柳树如何担待得起?忙对天发誓:「我也没
想坏了,若想坏便是畜生,下十八层地狱,来世投胎做大黄的狗儿子。」田杏儿
急啐几口:「呸呸呸,你这不是拐着弯儿骂我么?谁不知我是你妈,你要是狗儿
子,那我成啥了?下辈子我还做你妈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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